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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魔鹿伊威安捷》-夢遊亞馬遜

導演拋棄傳統的敘事手法,使用宛如像素分解的效果,呈現如幻似真的鏡頭,在視覺上的阻礙裡走出一條文化理解的方式。


人的腳印伴隨著鹿的足跡,似乎映證了傳說

隨著導演的鏡頭,彷彿迷失在亞馬遜叢林之中的生態景致盡收眼底,然而電影本身並沒有要平鋪直敘搜索失蹤者的過程,反而不斷播放著部落的日常,族人們關心失蹤者、害怕著魔鹿,以及談論著每個人的夢。

在觀賞拍攝有關於他者文化的紀錄片或是民族誌影片,在當代的觀眾理應能夠膝反射地先問「是否帶著偏見的視角」?這意味者是否會投入過多的浪漫想像在於自己所陌生的族群,陶醉於自溺的鏡頭、敘事或視野,但這部片最特殊的是,它不斷在想像的邊緣試探,在接近自溺之前拍醒了自己。


故事邏輯其實很簡單,就是一個想尋求厄瓜多叢林深處中原住民族群的文化傳說、神話故事的導演,卻在採集尚未開始的時候,就先遇到部落社群發生族人失蹤的意外事件,在協尋的過程中,除了跟自己的文化求知慾進行矛盾之外,也同時發現在這起失蹤案件中,不斷揭示著希瓦羅社群(Jivaroan)中阿秋爾族人的宇宙觀。


而導演拋棄傳統的敘事手法,使用宛如像素分解的效果,呈現如幻似真的鏡頭,在視覺上的阻礙裡走出一條文化理解的方式,不用非常具體清晰,在口傳文化的模糊中找出自我詮釋的可能,而在片中是使用了該地區著名的「魔鹿」神話來作為引子,它會幻化成人樣,吸引著受害者不斷在叢林中遊蕩,其實這在台灣的有些族群傳說中也時有所聞。


在搜尋的過程中,戲劇性地在鏡頭下有人找到蛛絲馬跡,人的腳印伴隨著鹿的足跡,似乎映證了傳說,此時紀錄片和劇情片之間的界線開始模糊,開始隨著導演的鏡頭,彷彿迷失在亞馬遜叢林之中的生態景致盡收眼底,然而電影本身並沒有要平鋪直敘搜索失蹤者的過程,反而不斷播放著部落的日常,族人們關心失蹤者、害怕著魔鹿,以及談論著每個人的夢。 在泰雅族的傳統文化中,「夢」是一種預知,是許多行為的準則,它揭示著未來或當下,打獵前一晚若是夢魘,就必須停止隔天的狩獵活動,這恰好與電影中失蹤的阿秋爾族人處境非常雷同,有族人提到在失蹤前一天,失蹤者有說他前一晚做了惡夢,但卻執意要去出門打獵,造就接下來一連串的巧合。


途中他們找上了薩滿,希望透過薩滿幫忙尋找失蹤者,很顯然的,導演沒有放過這裡可以大展身手的機會,先前定調的影片風格可以說是非常適合在充滿靈性的橋段,薩滿本身進行儀式的模樣並不突出,喃喃自語、迷離眩暈的神態,配合著像素分解、重疊又具體的過程,高強度產生薩滿問卜橋段的視覺體驗,導演在此又一次的試探想像的邊緣。


打破了各種意義上的敘事和美學結構,使得該片更傾向於某種實驗性質的作品。

“他們口中盡是魔鬼,還有巫師、女巫…他們講述彼此的夢境,藉此揭示佩德洛尚且活著的消息,這故事快要成真,神話即將甦醒,這叢林的故事使我們在此刻相聚。”

「他們口中盡是魔鬼,還有巫師、女巫…他們講述彼此的夢境,藉此揭示佩德洛尚且活著的消息,這故事快要成真,神話即將甦醒,這叢林的故事使我們在此刻相聚。」這是導演在故事中給影片的口白,因為薩滿說那位失蹤者佩德洛還活著,但小命不遠矣,需要趕緊找到他才行,但鏡頭並不執著於更多的搜尋行動中,反而又拉回部落的聊天日常,其實導演非常清楚鏡頭什麼時候該停止、什麼時候該等待,而什麼時候該沉默尊重。


導演所使用的器材是最小限度的器材,便於攜帶,但確實能夠看到它對於拍攝這樣的民族誌影片所投入的情感,但它打破了各種意義上的敘事和美學結構,使得該片更傾向於某種實驗性質的作品,它所使用的各種恍惚、失焦的每一幀都具有特殊的意義,像是從城市中故障的火光畫面中再閃入阿秋爾族社群的夜晚篝火中,整個電影空間被瓦解後,重構成有意義的模樣。


那我們應該要回到開頭的問題,即便導演的美學風格和人類學底蘊夠深,但這部片到底有沒有呈現某種對他族的偏見,至少對我來說,是有的,或許我們可以說這是不可避免的,但這個導演似乎與有所意識的想要處理或者說,觸碰這樣的問題。


不免俗地,當代厄瓜多的政府其實對亞馬遜叢林中的希瓦羅社群並不友善,更有經濟價值的礦業開採正挾著覆水難收之勢而來,而導演聰明地在開頭表述了外人進入希瓦羅社群生活範圍是需要當地人引領的,否則會給自身帶來危險,似乎體現了一定程度的族群自治,也平添更多當地人與世隔絕的冒險想像,而導演並沒有要避諱這件事情,放膽地在接下來的故事中一點一點提高加劇觀眾的文化獵奇期待值。


然後,在片尾嘎然而出的字幕才知道,希瓦羅社群終究在現代化下淪為犧牲者,是世界資本潮流的不得不。


不過說是嘎然而出,但其實片中有許多對於現代化影響的暗示,包括拉丁美洲的熱門的足球運動,你可以看到他們原本都是身著較為老舊的上衣或是傳統服飾,但是片中足球比賽的段落,眾人卻是穿著整套且嶄新的足球運動衣鞋,這算是導演對於自己刻意營造的文化氛圍好讓後段的巨大失落感,所鋪的一個伏筆罷了。 如今阿秋爾族人的處境相當危險,政府默許的過度開發,以及不斷發生在拉丁美洲裡,對於原住民族權利倡議者的迫害,他們薄弱的聲音仍需要更多的關注。

“在文化的日常中,歌謠、傳說或許是無法被「刻意」形塑的,媽媽的尬笑是對導演慫恿的警醒,對於刻意營造文化氛圍的當頭棒喝。”

若要問說最喜歡哪個橋段,我會說導演在希瓦羅社群擔任嚮導的族人母親,在眾人的慫恿下,唱一段搖籃曲作為該段影片的轉場結尾,那位媽媽邊唱邊笑,一直咕囔著手中沒有嬰兒是要怎樣唱搖籃曲,這一點其實相當有趣,因為這位母親必須「想像」現在抱著嬰兒好唱出搖籃曲,但是在文化的日常中,歌謠、傳說或許是無法被「刻意」形塑的,媽媽的尬笑是對導演慫恿的警醒,對於刻意營造文化氛圍的當頭棒喝。


但是我認為導演是有自覺的,他不斷透過民族誌影片的他者拍攝再次試探影像的界線,試圖打破框架的野心非常明確,上段所說母親唱搖籃曲的過程,它並非將結果呈現,而是將與母親協商彩排的過程都放入,就像是將花絮放入正片般,看起來很微妙,但實際上就是自我反省及諷刺,因為它大可不必這樣做,直接把「老母親唱搖籃曲卻沒有抱著嬰兒唱不出來」的橋段剪輯成正片,然後再讓觀眾抓到點批評導演作為他者刻意呈現非本族的詮釋,所以我認為導演非常機靈。


可是在我看來,導演仍然有些點是沒有注意到的,要不然就是我沒有看出他的別有用心,那就是語言轉譯上的問題,導演在片中不斷詢問懂西語的族人魔鹿是不是魔鬼(diablo),而對方回答說是,但是究竟魔鹿在希瓦羅文化中是否就等於西語脈絡中的惡魔,其實應該必須打個問號,因為這牽涉到的是該文化是否是建立在善惡二元基礎而逐漸演進的,還是在西方基督宗教的傳入下已然轉化了呢,至少在片中我沒有被解答。


碰觸他者文化本身就會有自我的極限,更何況是使用攝影機這種晚近且帶有權力不對等的現代工具,在這部片也確實沒能看出希瓦羅社群的族人參與度有多少,而在導演三不五時會出現像是當地傳說生物的視角說出一些話,而其中出現魔鹿說出失蹤者在他那邊的時候,其實有點彆扭,因為這很明確是種文化代言了,但這跟最後失蹤者的下落有關,那可以當作是族人參與後的重新再現。


如今阿秋爾族人的處境相當危險,政府默許的過度開發,以及不斷發生在拉丁美洲裡,對於原住民族權利倡議者的迫害,他們薄弱的聲音仍需要更多的關注,我也不確定這部片在國內外斬獲不少獎項之後,生活在亞馬遜森林的人們是否還能繼續作夢呢。

 


作者 / Yawi Yuke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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經營影評粉專「我隨便寫就隨便看」,是個從不挑食的影展追逐者,逐漸走向對族群相關電影有所偏好的貓奴上班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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